19

　　加文急匆匆将我带回家。我们跳进了车里，这次我坐在前面。他把我身旁的车窗打开了一点儿，我探出头，呼吸着窗外的各种气味。

　　加文把他自己那边的车窗也打开了。“达奇！达奇！”他大喊道。

　　我们在街上驶来驶去。我丝毫没明白这是什么游戏。有时候，我们明显是跟在达奇后面，但有时候又走在与它的味道完全相反的方向上。加文愁眉苦脸的。“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像这样跑掉的，贝拉。”他对我说。我摇了摇尾巴。

　　我忍着不叫，但加文非常着急。达奇太调皮了，当车几乎开到它味道最浓郁的地方时，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，朝车窗外大声吠叫起来。汽车一个急转弯把我往座位后压，就停下了。周围房屋林立，达奇就在不远处！“找到你了。”加文如释重负地说道。

　　达奇就在我们眼前，它拖着身上的皮带一路小跑，埋头向前，尾巴也垂了下来。我立刻明白了，它是想回家，想回到那间黑漆漆的房子里，房子里面有三明治和穿厚重裤子的男人。

　　达奇嗅到我的味道，把头抬了起来。加文把车开到它的身边。“达奇！”他厉声说道。

　　车停了。达奇坐在地上，尾巴尖轻轻挥动，眼睛眨得很快。加文走下车。“过来这里，达奇。”他轻声说。

　　达奇几乎像爬行一样缓缓地走过来，样子看起来像是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坏的狗。

　　“现在我才是你的家人，达奇。你明白吗？”加文蹲跪着，用双手环抱住达奇，“那里不再是你的家了，你现在和我们住在一起，你、我、泰勒和贝拉，现在是一家人。”

　　他抱着达奇晃了晃，我知道他在做什么——他是在安慰达奇。

　　在接下来的几天里，加文对我们更加关注了。他给了我们许多零食，还常常拥抱我们。渐渐地，达奇似乎没有那么悲伤了。

　　“我觉得它在慢慢适应，”加文对着我说，但他的脸被手机挡住了。我摇了摇尾巴。“在和我一起回到车上时，它好像知道自己是在做一个选择。不管结果是好是坏，它们现在是我们的宠物了，泰勒。”加文安静了一会儿，然后笑了。“好的，不过仔细想想，如果它们把沙发磨坏了，你就可以买一套新的，到时你肯定又想买新的椅子和咖啡桌。不要假装你不喜欢这个点子！”他又安静了一会儿，脚揉在躺在沙发另一端的达奇身上。达奇惬意地**了一声。

　　“是的，对于去中国旅游的事，我已经认真想过了。现在有一个办法，但在告诉你之前，你能保证不生气吗？好的，”加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“你觉得把它们交给希尔维亚怎么样？”

　　加文沉默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才又开始说话。“你说得对，我同意你的说法，可是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？我不忍心把它们送到养狗场寄养半年。”他又安静了一会儿。“慢着，慢着，你反对把狗送到我妈妈家是因为你不喜欢她家的装修，你是认真的吗？”加文大笑了起来。“噢，说起丘奇这个家伙，他家的院子里有一辆雪橇和一台割草机，天知道还放有些什么东西。他的房间简直就是个猪圈。真的。好吧，不是**动物，不过差不多。好的，我知道了，我会尝试不去计较这件事。所以，你是怎么想的呢？不，这不是个十全十美的办法，但在这种情况下，十全十美不如实际一点儿。谢谢你，泰勒。我明天就给我妈妈打电话，我也爱你，再见。”

　　加文放下手机，我打了个哈欠。

　　“好了，大家伙们，”他对我们说，“生活很快就会变得非常有趣。”

　　几天之后，泰勒拎着手提箱回来了。他和加文开车载我们驶了好长的一段路。待在车里太久，我和达奇都厌倦了闻窗外的气味，后来泰勒把车窗关起来，我和达奇便在后座挨着躺下了。

　　过了一会儿，我感觉到了一种变化，猛地站起来。自从人们开始把我从卢卡斯身边带走，我不仅能感觉到卢卡斯在哪里，还能辨认出我们居住的城镇。家那边的气味和气味汇聚在一起，最后在风中形成一股独特的味道，这就是我的辨认标记，它与其他单独的气味或城镇的气味闻起来都不一样。但是现在，不管我们是去哪里，都已经足够遥远。家乡的味道已经变得非常微弱，很快就会无法察觉——我闻不到家乡的味道了。

　　空气干燥又多尘，我闻到了大型动物和开阔水域的气味，但也只能闻到这些了。我不知道在这里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。

　　他们把车停下，带我们去大小便。泰勒牵着我，加文牵着达奇。

　　“我不喜欢这个地方。”泰勒对加文说。

　　“这是你整个过程都会不开心的预兆吗？”加文问道。

　　“法明顿市的产业是什么来着？化肥？”

　　“主要是煤炭和天然气。这座城市有它自己的魅力，你会喜欢这里的河流的。”加文说。

　　“魅力，这正是我想要看到的东西。”

　　我们都回到了车里。我虽然喜欢坐车，但是希望现在就能返回他们的家或者小木屋。

　　“好吧，”泰勒冷冷地说，“我们去找希尔维亚吧。”

　　在路上，泰勒和加文变得焦虑起来，他们互相触碰、互相安慰。受他们情绪的影响，我和达奇在后面蜷缩起来，鼻子对着车窗。

　　终于，汽车停了下来。我们在一个几乎只有水泥的空荡荡的前院下车。达奇在它找到的一片小树叶上做了记号。门开了，一个女人站在门口。

　　“嘿，妈妈。”加文对她打招呼。我看着他，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“妈妈”的名字。人类总是这样随意地提起他人，而我们狗是永远不会明白的。加文和泰勒时不时也会谈及杜德，那个喂我咸咸的肉并且带我坐车的男孩儿。加文走到门口吻了那个女人的脸，达奇走在他身后，我也跟了过去。

　　“你好，希尔维亚。”泰勒在车后面大声说。他正在拿他的手提箱，看来他真的很喜欢把那个东西带在身边。

　　“好久不见了，孩子们。”女人咳嗽着说。她叫希尔维亚，和一只名叫克洛伊的母猫生活在一起。房子里面闻起来是干燥的烟熏味，窗户几乎都被“毯子”遮住了，所以屋子里面非常昏暗。达奇四处嗅了嗅，因为闻到猫的味道而兴奋不已。我们后来才知道那只猫的名字。

　　后院围着木板制成的高栅栏，地面上什么植物也没有——除了栅栏另一边稀稀疏疏地长着一些干渴的灌木和草。里面大部分面积被一个装满清水的小池塘占据了，人们总是称这样的地方为“游泳池”，可里面的水味道刺鼻、口感强烈。就是在后院，我们第一次遇见了那只猫。

　　达奇对克洛伊极其感兴趣，一看见它就绷紧身上的皮带放声吠叫。可加文和泰勒都非常大声地说“不可以”，之后达奇就退缩回来，垂下了耳朵。

　　“你不能欺负克洛伊。”加文厉声说道，“不可以，达奇。”

　　我觉得，让达奇感到困惑的是，当有只猫需要追捕时，它却被制止了。

　　克洛伊弓起身体，紧闭嘴巴，正盯着达奇看。它尾巴上蓬起来的毛显得尾巴很粗大。

　　有些猫喜欢玩耍，有些猫不喜欢，而克洛伊属于不喜欢玩耍的这一类型，所以我决定不理会它。

　　“克洛伊自己会小心的，它不像麦克。但如果它生了自己的小猫，你的狗最好收敛一点儿。”希尔维亚懊恼地说。她说话的时候嘴里有烟冒出来，后来我才知道她手里燃烧着的东西叫“香烟”。

　　他们坐在游泳池旁边的椅子上。希尔维亚用一个高高的、装满冰块的瓶子喝了起来，而泰勒和加文手里拿的是装着黑色液体的玻璃杯。它们散发出来相似的气味。

　　“慢着，你说的是‘不像麦克’？”泰勒问，“麦克？”

　　“我用吸尘器打扫床底时，发现它躲在里面。”希尔维亚说。

　　“我好像错过了些什么，”泰勒说，“麦克难道不是你的男朋友吗？”

　　“不是，我指的是另一只猫，也叫麦克。麦克这个人已经不在了……他被车撞了。”希尔维亚挥动着香烟断然地说。

　　“什么？”泰勒脱口而出，声音听起来很哀伤。

　　“不会的，我知道叫麦克的猫是怎么回事。”加文笑了，“我指的是你跟麦克的关系，你们在商量结婚了吧？”

　　“他喜欢喝酒。”希尔维亚说，然后喝了一大口手里的东西。泰勒和加文交换了一下眼色。“我指的是酗酒，他变得很自私。”

　　达奇发出一声**，躺了下来。克洛伊就坐在我们面前舔爪子，这让达奇感到很苦恼。

　　“我们真的很感谢你能照顾贝拉和达奇，希尔维亚。”他们停顿了很长时间之后，泰勒说。我和达奇听到自己的名字，都看了他们一眼。克洛伊特立独行，高傲地走开了。

　　“我无所谓，可能会更糟糕。还记得你妹妹带回来的那群黑帮摩托党吗？”希尔维亚问加文。

　　“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黑帮。”加文温和地说道。

　　“总之她男朋友搬进来了。”希尔维亚对泰勒说，“不过只是暂时的，因为他的活动房屋爆炸了。爆炸了也好，这样就能销毁所有的证据。跟他在一起的还有他的表弟，其他人我不认识，身上都布满了文身。麦克猫那段时间都吓坏了，一直躲在床底。必要的时候，我不得不撒谎说警察往这里打过电话。之后他们就离开了。你妹妹半年都没有跟我联系，直到后来她在加拿大的某个地方打电话回来，问我她是不是收养来的。”

　　泰勒站了起来：“还有人需要提神饮品吗？”

　　“我是这样认为的，妈妈，至少他们其中一个人有摩托车，你才能断定他们是摩托党吧。”加文一边伸出杯子一边说。

　　“不管怎样，”希尔维亚耸耸肩，“我不会说西班牙语。”

　　第二天早上刚刚天亮，泰勒和加文就起床了。看见他们把手提箱放进车里，我就知道他们是要离开。但是他们没有直接走，而是先和我们一起坐在游泳池旁边。

　　“大家伙们，我知道你们会很难受，但我们只是暂时离开。只需要半年时间，我们会非常非常想念你们的，”泰勒对我们说，“等到秋天我们就回来了。”

　　“我爱你们。”加文在我们身边低声说。他双臂环抱达奇，达奇靠进了他的怀里。

　　我听不懂这些话，但他们的语调使我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卢卡斯的情景，我突然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。两个男人都吻了我，抚摩我，而且加文在抽泣。当他们走到门口时，他们把达奇挡在屋内，不让达奇跟着。

　　我没有走上前去，因为我知道他们是不会带我们一起坐车的。

　　汽车开走之后，声音就逐渐变得微弱了。达奇吠叫着，伸出爪子抓木门。我能感觉到它的痛苦，只是我已经明白了人类并不如狗值得信赖。他们会去一些地方，有时需要很长一段时间，有时会将他们的宠物狗托付给其他人照顾。达奇可以尽情地抓门，尽情地吠叫，但这样并不能把加文和泰勒唤回来。如果它想留在加文和泰勒身边，可以自己去寻找他们，就像现在的我想方设法回到卢卡斯身边一样。

　　我想起达奇看见猫时险些把加文拉倒的情形，想起加文是如何放开了皮带。希尔维亚比加文娇小得多，当她把达奇的脑袋从放在附近椅子上的一盘食物中推开时，她几乎推不动它。我知道，如果我们跟她出去散步，只要我拉紧皮带，就能轻而易举地将皮带从她手里挣脱出去，这样我就自由了。

　　我感觉不到卢卡斯，但我能感觉到加文和泰勒走的方向。我会沿着那个方向走下去，直到能闻到家乡的那股气息，然后寻着气息找回家的路。

　　只要等到下一次散步——希尔维亚一带我们出去散步，我就回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