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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浩然 | 字数:2026
  在四周欢跳着浪花的礁石上,开完了打靶小结会。

  欢乐的民兵们,评议着,争论着,散开了。

  青春的声音和脚步,从海边响到麻枫林,又响在渔村的街道上。

  两个领头的人,留在珊瑚滩头,简单地交换一下意见,也准备往回返。

  月光在岛子上倾泻。

  涛声在礁石边起落。

  符海龙就地一坐,把钻进胶鞋里的沙粒倒出来,重新穿好,一跃而起。

  他依然是异常兴奋的,对默默地站立在身边的阿宝说:“说实在话,阿宝,你们这几位女民兵真不简单,短短的日月,枪法练得这么好……”

  阿宝摇摇头,打断了伙伴的赞扬:“我看哪,还得苦练。我们在白天打,还过得去,夜战差火。你没见好几个同志都打脱了靶呀!”

  符海龙听出阿宝的口气沉重,又借着初升的月色看她一眼,说:“要高标准、严要求,你想得对。那就加强夜战,明朝咱们再接着来。”

  他们踏着碎玉般的珊瑚沙滩走。

  他们又绕过礁石丛,穿过麻枫林。

  植物的影子,模糊地摇摆着。

  昆虫的叫声,这边停了,那边又响起。

  他们来到往日分手告别的路口。

  符海龙说:“我送你回家吧。”

  阿宝说:“不回家。你跟我一同到工委会走一趟,办一件紧要的事情。”

  他们又接着默默地往前走。

  月亮高了,身影儿短了。

  浪涛急了,脚步声轻了。

  含着咸涩味道的海风,凉嗖嗖地刮着,吹着他们的脸,掀着他们的衣襟。

  “阿宝,你累了?”

  “没有。”

  “为何嘴巴闭得紧紧的?”

  “我在想一个问题。”

  “能说给我听吗?”

  “就是要说给你听的。在这段日月里,我心里经常划这样一个问号:过去几千年,剥削阶级欺压我们穷苦人,好似天经地义,谁也不能改变分毫;如今,我们让天地翻了个身,把骑在咱们头上的人打翻在地,管辖着他们,让他们按着我们指定的航线走,他们能服气吗?能死心吗?能听从吗?”

  “不能,绝对不能。毛主席早就告诉我们,反动派是不甘心他们灭亡的;真实的事情,正是这样的。”

  “那么,我们向阳渔村的独眼蟹这个人,就是个例外吗?”

  “噢,你正想这个?”

  “他的行踪太可疑了!”

  “不错。今天他故意到舰上找我,说要支烟抽。他明明知道我不会吸烟哪!”

  “有鬼!”

  “就是有鬼!”

  “你没质问他?”

  “问了两句。”

  “他说什么?”

  “支支吾吾。”

  “后来呢?”

  “我严厉地警告他,以后不许再到军舰跟前来,就让他走开了。”

  “你为什么没有扣下他?”

  “没有。”

  “为什么?”

  “就象你刚才没有立刻扣下他是一样的原因。”

  阿宝会心地笑了:“对。没有把柄,不能轻易地动他。得向领导请示。”

  符海龙说:“我马上就找杨政委报告了。”

  “我这回要越级!”

  “不找阿来叔?”

  “他的和平麻痹思想太严重了,满脑壳生产,缺乏敌情观念。前几天,郑太平跟我揭发,独眼蟹暗地里向他阿爸耳朵里吹风,说城市里在大批地招收工人,说渔业机械化用不了许多人。这样,他阿爸才鼓动他去海南的。我立即报告了阿来叔。他简直麻木了,口口声声说那是闲谈,怪郑安私心太重;还怨我大惊小怪太多心,不利于生产跃进……”

  符海龙说:“阿来叔对民兵工作,也显着冷冷淡淡的。病在他的脑壳里,一下难改。他是这个样子,你更须多加小心哪!”

  阿宝点点头,感到肩上的担子是沉重的。

  他们走到临近工委会机关的时候,瞧见好几面小窗户都亮着灯光,好象一块块金牌子悬挂在银灰色的天幕上。

  屋里的程亮听到女儿在门外的“报告”声,就答应:“进来吧。”

  两个青年进屋一看,除了程亮,还有海军“劲松号”的政委老杨。

  满室的烟气,说明他们谈了许久。

  老杨问他们:“今日这靶打得怎样?”

  符海龙回答:“从基础看,应当满意……”

  阿宝接过来说:“从要求上看,差得相当远哪!”

  老杨笑了:“阿宝总是高速快伡,不肯慢行,更不肯抛锚。有水平!”

  程亮看看两个年轻人问:“这么晚来,有事吗?”

  阿宝为了不影响两位领导谈话,就用简短的语言,把她对独眼蟹的怀疑述说一遍。

  程亮听罢,冲着政委老杨说:“看看,这回又发现一个脚印。”

  老杨告诉符海龙:“我正跟程同志介绍你上午向我反映的那个情况。你们的警惕性高,眼睛锐利,极对。作战的人,首先要善于发现敌情。今后要保持发扬。”

  阿宝说:“我在海南上学的时候,听过一位公社干部报告。他讲到,他们公社有一个地主分子,害怕我们社会主义大跃进,暗地里毒死生产队的五头水牛。独眼蟹心怀鬼胎,也要当心他在我们西沙搞破坏!”

  程亮沉思地说:“你想得对极啦!对这个人,我们应当看远些、看深些。”

  阿宝说:“是这样,不深看远瞧,就没法看透他。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,很希望组织上帮助我想。”

  程亮把手一抬:“站高点想!”

  阿宝拉过一把椅子,挨近程亮落坐,认真听下去。

  符海龙也往前靠了靠。

  程亮接着说:“我们西沙的地理位置处于祖国的南大门;我们战斗在这里的任务是建设南海的钢铁长城,防止帝国主义及其走狗的侵略和捣乱——从这点上警惕那些反对我们的人,靶子就容易看准,子弹就能够打中!”

  两个年轻人被这一番话说得心胸开阔,眼睛明亮,相对笑笑,又严肃地点点头。

  在西沙这不平静的夜晚,他们探讨起这不平静的事态;对每一个参与者,不论老一辈,还是新一代,影响都是深远的。

  阿宝在符海龙相伴下,踏着那如潮似水的银色月光往高足屋走,她感到步步在攀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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