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

作者:浩然 | 字数:3240
  黄昏后,一湾渔火,一岸清风,一村炊烟掺和着花与果的香气,还有人们的欢声笑语。

  程亮从向阳大队的队部出来,舒展一下腰肢,吸了口新鲜空气,往他家的高足屋走。

  他一直在各岛上开展工作,有两个多月没回家了。他想把竹床刷洗刷洗,吃些饭,装些烟叶,再去向阳渔村参加党支部委员会,帮助大队把近几天刮起来的一股歪风刹住,把几个盲目外出的青年动员回来;再趁此机会,把社员的革命劲头鼓得足足的,夺取保卫西沙、建设西沙的新胜利。

  他穿过一行椰子林,又绕过两丛香蕉树,发现屋里闪着灯光,不由得迟疑了一下。

  他立即又加快脚步,进了屋。

  他首先发现整个屋子变了样,瞧见里间屋那张一直空着的竹床上放着一个行李,还有用网袋装着的一只红花面盆,地下有一捆书籍。

  他一转身,看到外间屋方桌上有两个盛菜的盘,盘上扣着碗,那飘着油珠的菜汤,从边沿溢出,冒着热气。还有两只饭碗,两双筷子,摆在那里。

  他走到桌跟前,又看到桌的另一端,放着一方叠着的蓝花头巾,上边托着一颗亮晶晶的花贝壳。

  他忍不住高兴地自言自语:“哎呀,阿宝回来了!阿宝回来了!”

  他转身往外跑,刚到门口又停住。

  女儿披着月光,踏着树影下的小草走来,登上了木梯,迈进了门口。

  几个月不见,阿宝好象猛然长高了,长壮了。她健康的红脸,弯细的黑眉,明亮、深沉的眼睛,秀气的中等身材,穿着印花的小衫、肥角的裤子、青布的鞋子,两条长辫在她的背后,随着脚步很神气地摇动着。

  阿宝一手提着瓶子,用另一只手扳住阿爸的肩头,脸儿贴在阿爸的胸前,跟阿爸亲热着。

  程亮抚着女儿满头乌黑的头发,心里非常激动:他仿佛第一次感到女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,已经长成人了。

  “阿爸,你好吗?”

  “很好,很好。你呢?”

  阿宝举了举手里的瓶子说:“我更好。你看,我给你买了酒。”

  程亮说:“你应当再买些糖果,我没准备下。你是喜欢吃的呀!”

  “阿爸,你为什么总把我当小仔看待呢?”

  “在阿爸面前,多大也是小仔。”

  “不。今天,我要跟阿爸平等地谈一些问题。”

  “阿宝,阿爸对你何时不平等过呀?”

  “我是说,象革命的同志那样。”

  这句话打动了老书记的心——胸口涌起一股热浪,一直溢到喉咙。

  他终于严肃地微笑着,向女儿点点头:“好吧,好吧,一个**员,一个共青团员,一个阶级,一条战线,应当是同志嘛。”他坐下来,又说,“我总可以先问一声吧,你为何把这些东西都搬回家来?现在并不是假期,也不是什么节日呀!”

  阿宝没有立刻回答,只是天真而又神秘地朝爸爸微微一笑。

  她放下酒瓶,揭开盘上的碗,说:“阿爸,看菜都冷了,我们一边吃,一边谈好吗?”

  “可以的,可以的。”

  他们开始用饭。

  程亮接过女儿斟满的一杯白酒。

  “阿爸,我想跟你探讨一个问题——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祖国最可靠最有用的人材呢?”

  “首先必须是一个从心里热爱社会主义祖国的人。”

  “那么,一个人,连生他的家乡、养他的南海、供他吃穿读书的劳动和劳动者都鄙视,他能成为一个从心里热爱社会主义祖国的人吗?”

  “不能。对的,肯定不能!”

  “如果他热爱生他的家乡、养他的南海、培育他的劳动人民,这种感情一分一毫也不改变,这算不算两个多月前,你送我入中专的时候所说的:在革命的新的大道上一直前进呢?”

  “算的。对呀,算的!”

  “阿爸,我要做这样的人,你高兴吗?”

  “当然。”

  “阿爸,我如今回渔村来了。”

  “回渔村?”

  “对。我已经申请退学了,要回来当渔民,参加建设西沙保卫西沙的革命大军……”

  程亮楞了一下,仔细地看看女儿脸孔的表情,问:“你怎么想到这一步的呢?”

  阿宝抑制着激动地心情,慢慢地回答:“理由是很多的。首先因为我从小就立下志愿,要把西沙先烈们的光荣革命传统接受下来,发扬下去,要把先烈们用鲜血和生命保卫的南海西沙牢牢地守住,建设得更美更好……”

  “你当初对升学是很高兴的呀!”

  “当时真高兴。我本想多学点科学文化知识,再回西沙出力气。可是在学校这几个月,使我渐渐看清楚,他们往我头脑里灌的,不是建设西沙、保卫西沙的知识和思想,给我领的路子不是越走离西沙越近;我还看到,有的同学经过他们的调理,一心只想抢着升学、当工程师,有的考不上还哭鼻子,或者托亲求友,在城里找工作,千方百计地不回渔村抓鱼……这些使我对这样的学校起了疑心。我仔细思想、考虑,觉得青年人里边流传着这种风气和行为,恰恰是你说过的,是在旧的小路上踏步徘徊!我要走跟他们相反的路!”

  程亮又问女儿:“阿宝,这些就使你决定要回渔村当渔民吗?”

  阿宝摇摇头:“开头我没有下这个决心。”

  程亮越发有兴致地接着问:“后来呢,是什么力量把你推到这条路上了?”

  阿宝不由得提高声音回答:“是南越反动派劫持我们渔民的事件!”

  “是这样呀!”

  “党和人民的需要就是前途;现在西沙的革命斗争最需要我!”

  “是需要你,需要大量大量的革命青年!”

  “对,对,最后,我就这样决定了。我要在实践中学习知识、增长本领,一辈子生活、战斗在祖国的南海西沙,决不允许帝国主义和他的走狗在我们的大海上任意地胡作非为!”

  程亮听到这里,激动地站了起来。

  啊,在我们这崭新的、战斗的、蓬勃向上的时代里,生儿育女不足为奇,种瓜得瓜不以为罕,只有一个无产阶级革命者,他的信念、理想、精神和意志在后代身上得以继承、发扬的时候,这才是最大的幸福——因为这是他的阶级的胜利!

  他望着女儿那张开朗的、热情的面孔,一字一句地说:“阿宝,阿爸完全支持你的行动!”

  阿宝抱住阿爸的胳膊:“我相信你一定支持我!”

  “无保留地支持!”

  “好阿爸!”

  “可是,阿宝,我还要批评你一句,可以吗?”

  “可以。”

  “你刚一进屋的表现,显出对阿爸还不够无保留的信任,对吗?”

  “当我悄悄地把自己打算告诉几个要好的同学的时候,他们都大惊小怪起来,说我发了疯。校长还亲自主持团支部会,批判我思想落后。老师找我谈话,说这一次是决定我前途命运的大事情,你阿爸是老干部,对你抱着很大希望,不会同意你的打算……我把这些都不放在眼里,跟他们猛辩论,全给顶住了!”

  “你顶得好!”

  “他们拿我没办法,最后校长亲自写了信,让我带给你。”

  阿宝说着,从床头背包里抽出一封信,递给阿爸。程亮接过来,打开一看,微微一笑,又还给阿宝。阿宝看见上边写着这样一段话:

  我校本来名额有限,为了照顾偏僻的西沙,也出于对您这位老革命干部的尊敬,才设法把阿宝安排上的。该生各方面都非常优良,将来可以保送她上大学深造,前途不可限量。可是,十分的令人遗憾……

  程亮微微一笑说:“前边有这么多的周折,我就不怪你了……阿宝呀,你阿爸是**员,是毛主席教育下生活、战斗在社会主义战场上的革命干部,凡是革命的向上的行动,我都有支持的义务,没有拖后腿的权利!你应当信任我……”

  “阿爸,说真的,今日,我又进一步地了解了你,你真是无私的。”

  “阿宝,阿爸还是要继续革命的。你比阿爸进步快。我本来正为你所说的那样的旧习惯势力烦恼着,你却向它猛烈地冲锋开火了。你知道吗,连你阿来叔家的亚娟都要离开我们的战场……”

  “阿爸,我已经在半路上把他们六个截挡回来五个,只有郑安的男仔不肯回。”

  “是吗?”

  “看样子回来的人思想并没真通,可是被我说得不好意思了。”

  程亮更加激动地说:“看看,你干得多么坚决,比我们先进多了。阿爸要好好向你们新一代学习呀!”

  阿宝不好意思地晃着头:“阿爸,你说得太过分了吧?你为什么这样说呢?我还是幼稚的呀!”

  程亮诚恳地说:“你刚才不是要求和我作一番同志式的谈话吗?同志间,就不能分长辈晚辈,谁做得符合毛主席的教导,符合革命的利益,就应当虚心、诚恳地向谁学习。在这一点上,在我们这个家庭里,也要坚持这个新的规矩,好吗?”

  阿宝想了一下,朝阿爸点点头。

  程亮说:“我还有个想法,提出来供你参考。在革命的新道路上一直前进,光是独自行走是不行的;要把众多的人都团结起来,拧成一股劲,旧势力的阻拦才能突破,新西沙才能建成,革命的目标才能走到底!你这次回西沙的行动,一定还要遇到礁石涌浪,不会一帆风顺!”

  阿宝说:“你看得极对。我想到这一点了。我的回答只有一个,更勇敢,战胜它,定要在西沙青年里边开一个新风尚!”

  父女两个,共坐在油灯之下,热烈地畅谈了很久。

使用第三方账号登录

×